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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(2 / 2)

李云崇嗤笑,“真有意思,女人真有意思。”他微弯着腰,伸出一根小手指,对她说:“你知道么,就算是今天,我想让他死,也只需要动动指头。”


成芸也笑了,“李云崇,你别骗自己了。”


李云崇没了笑,成芸又说:“他死不了。你我死了,他也死不了。”


她再一次笃定,露出那样的表情。


每一次她带着这样的表情说话时,都是准的。


好啊,好啊。


“你们到底商量好没有。”成芸不再跟他讨论周东南,往客厅走,“这么多年我对你们的事情只有耳闻,知道的不多,你们做得严不严重,我怕到时候万一——”


刚转头,一双手就叉在她的脖子上。


万念俱灰。


我帮你印证你的话。


你我死了,他也死不了。


她的脖子多细啊,好像秋日的芦苇,又细又长,娇嫩着。


成芸脸上涨红,喉管卡住,呼吸困难。索命的厉鬼就在她面前看着她。


她浑身颤抖,血管慢慢显现在她苍白的脸上。


李云崇忽然觉得这样挺好,在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一刻,他手里还有一个女人。一个陪了他十几年的女人。


何止挺好,简直完美。


想到这,他又觉得自己是完全正确的。因为这一切都怪她,全都是她,把他的路拐弯了。否则当他在绝望之际回忆过往,怎么除她之外别无一物。


她把他弄成这样,她就得陪着他。


他手下更用力了。成芸的眼珠翻起,布满血丝,红得如同上妆。她拼了最后一丝力气,往后倒,李云崇被她拉过去一些,退到茶几边。成芸松开手,胡乱地摆动,摸到桌上摆着的紫砂茶壶,握紧,朝着李云崇砸了过去。


一只壶生生砸碎。


李云崇一晃,松开了手。


“咳……咳咳!”成芸捂着脖子,大口大口地喘息。


地上有血,李云崇的额头上流下的。


“你疯了!”成芸咬着牙,“李云崇你疯了!”


走廊尽头站着个人。红姨听见了声响,颤颤地从屋里出来。“李先生啊……成小姐啊……”她微弱的声音被李云崇一声大吼打断了。


“滚——!给我滚出去!”


红姨哆哆嗦嗦地要上楼。


“我说的是滚出去——!”


滚出去,从做了半生的地方滚出去——就像他一样。


红姨老泪纵横,离开了。


“李云崇!”成芸抓起一只茶杯甩过去,茶杯刮到他的颧骨,避开了,碎一地。


“你发什么疯!”


李云崇白发散乱,血流一脸。


静了,一切都静了。


“我发疯?”李云崇慢慢点头,“我是发疯了。”他把自己头发拨弄整齐,成芸冷冷开口:“事情不可转圜了?你办法都想过了么,有发疯的功夫不如出去找找人。”


找人,找谁。


她什么都不知道。


“我要走了。”成芸拉了一下衣领,“估计很快就查到我这了。”


人已经走到玄关门口,忽然站住了。


女人总是有直觉。


对第一次,对最后一次。


屋外春风吹着,轻抚脸颊,好像在安慰她,劝说她,帮她忆起那段不可忘记的过去。


组成我身的,组成你心的。


成芸忽然转头,大步走回屋里。


李云崇平躺在沙发里,血还没有止住,他也不想止住,任由粘稠的血流在额上滑下。他听见声音,来不及睁眼,忽然感觉自己的头被捧住了。


两只手,托着他的后脑。


成芸俯身吻住他。


双唇相印,带着血腥味。


他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。


松开,她的手还捧着他,而他,早就忘了如何动作。


她有些急促的鼻息落在他的脸上,他专心致志地感受着。


“提防着点曹凯他们。”


李云崇怔然。


她的眼睛里还带着没有散尽的血丝。


水眸带光,黑发如火。


一如往昔。


“十二年,没能照顾好你,对不起。”她低声说,“崇哥,再见了。”


风停的一刻,恩仇俱忘。


起身,离去,这次她没有再回头。


两天之后,成芸被捕。


往后的半个月时间里,平泰公司被血洗一遍,涉及贪污、受贿、欺诈,侵占国有资产等等罪名,共有十几名重要涉案人员,震惊全国。


案件足足审了大半年。


即便在最后,所有的案情都已经明了的时候,仍有一个人,至始至终都没有供出主谋者——就算那个主谋者已经命丧黄泉。


李云崇在成芸离开的那天,引毒自尽。


据说被发现的时候,他赤条条地躺在床上,身上只盖着一件黑色的女士风衣。


风衣把他大半身子盖住,好像亲昵,又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。


他死在二楼的客房,房间玻璃碎了,警察推门而入时,过堂风吹着窗帘一荡一荡。


没有等到审判结束,刘佳枝已经辞掉了工作。


她觉得自己会无法接受结果。


因为投入的太多,刘佳枝有时甚至会产生“梦里不知身是客”的错觉,她经常梦见自己坐在凳子上,面对着铁窗内那个苍白的女人。


她不懂她为什么不自首,为什么不配合调查。可梦里,她又觉得都懂。


感情太烈,窥得一角,已经伤人。


后来,她的爸爸劝慰她,不值得为了别人这样。


“人想要往前走,就得学会认输。”他如是说。


于是刘佳枝远走海外,游山玩水,不去关注这个案子。


可心底一直有一份惦念,牵扯着她,也鼓励着她。


她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小镇驻足,在这个只有数百人的镇子里,她安心了。


她要写一本小说。


打开首页,看着窗外皑皑雪山,她提笔写下楔子。


【人想要往前走,就得学会认输。不肯认的那些,都已随时光远去了。】


只一句话的功夫,刘佳枝热泪盈眶。


宣判的那一日,千里之外的榕江,一个信号不太好的侗寨里,有个男人在自家门口干活。


他的手机震了,拿出来,低头看短信。


不知道看了多久,直到对面在门口纺布的老婆婆喊他,才抬起头。


她用侗语问他。


“阿南,好大岁数了,出去那么久找老婆了没?”


手机捏在手里,几欲碎了。


老婆婆手里转着纺车,悠闲地问:“啊,有老婆没?”


阿南站起身,一身黑漆漆的侗族服饰,对襟敞开着。


他冲着老婆婆说:“嗯,已经有人要我了。”


老婆婆点头,“好啊好啊,有人要好啊。”


他的手渐渐松了,手机揣回兜里。


老婆婆接着八卦,“你老婆美不美啊?”


“很美的。”


老婆婆抬头看他一眼,取笑说:“哎呦,看你成天板着脸,想到老婆就会笑了?不过你得多笑,冷不防笑一下,像哭一样难看。”


阿南虚心接受批评,“噢。”


山里阳光和煦,万物静长,老婆婆转着车,转得心里舒畅,唱出一首大歌,与对面小楼下干活的男人相得益彰,荡漾林间。


——————全文完————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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