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棠手指轻敲着茶桌,微微阖眸沉思。
“当真是亲眼所见?”说着又从袖中摸出一枚碎银推出去,神色诚恳,“唉,大兄弟不知道,小女子家中父母膝下仅有一女,打拼一辈子的粮铺家业无子继承,族中耆老觊觎,想强迫父母过继他的幼孙。你说这世上哪有这道理的?家业不给亲女给旁人吃绝户?耆老还带族人上门相逼,小女子非常需要做成这一单生意,好叫他们看看……”
茶客是个男子。
他并不觉得耆老做法有什么不对。
嘴上没说,面上却流露出真实想法。
不待他开口,沈棠便将自己搬了出来,俏脸满是愠怒不甘之色,咬牙道:“如今的国主都是女子,若是照着耆老的意思,是不是国主也要给自己过继一个弟弟禅位?”
茶客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,忙摆手说道:“不可妄议圣人,你是不要命了吗?”
他的反应略有些过激。
沈棠不解地道:“听闻国主性情宽和温良,哪里会因为议论这两句就夺人性命?再说了,小女子也没有哪个字不恭敬埃”
茶客见周遭无人看过来,松了口气,抓紧手中碎银才有几分安全感:“……唉,你一个外乡人懂什么……能说的,我都已经说了。我确实亲眼看到阴鬼从墓地爬出,提着引路冥灯,撒着纸钱去的郡府粮库。在脚下这地界,你可不要说什么国主,那人……”
茶客误以为她以前在深闺不懂这些门道,看在碎银的份上劝了一句:“女君,做生意跟做人一样都是一门学问。你若想将这单生意做漂亮,让族中耆老无话可说,听我一句劝,也去找个门路,拜个靠山。若无靠山照拂,你在这里收不到多少粮,即便收上来粮,底下那些刁民惯会欺负外地人。给你交粮的时候,缺斤少两或者往里面掺沙石,甚至撒尿。”
沈棠又问了一些监察御史郑愚的事情。
茶客凑上前,给沈棠指了条明路。
九出十三归,这不是高利贷吗?
沈棠手指摩挲着茶盏,眼底泛起杀意。
茶客却未发觉。
【你买单,我请客,怎么不算宴请?非得宴请一方掏钱吗?唉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穷得一文钱都没有……我真的很好奇,含章究竟透支我多少钱……这都第三年了吧?】
“……你们往北走,几里地外有一条河,沿着河岸往上,便是金栗郡的渠江湖。你们若是看到一条挂着红色旗帜的花船靠岸,便过去点头牌,头牌会告诉你找谁的……”
怀疑祈善有贪污受贿的嫌疑!
满朝文武支支吾吾,祈善本人也错愕。
不过,那都是以前。
“听说那人佛口蛇心,跟以前那些昏君没什么不同,背地里杀人更多。”沈棠陆续给了茶客七八块碎银子,分量足够他家几口吃好久,他看沈棠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。
同桌同僚眼睛一亮。
拿人钱财,与人消灾。
茶客笑道:“要看运气。”
自此之后,倒是消停了。
此地风景宜人,当地文人骚客就喜欢往这里凑,久而久之也衍生出了不少产业,例如红灯产业,貌美年轻的花娘在花船揽客。据说此地最多的时候,湖上聚集百余条花船。
沈棠在这一块管得非常严格。
茶客闻言,当即哂笑出声:“理是这么一个理,但女君是生意人,生意人做事儿不能这么死板。官债,明面上是借债,背地里却是找一门靠山。你不去借官债,身后没有靠山,生意还想做安稳?你手上一批货往外送,人家关关卡着你,借名目罚钱!扣物!脱你皮1
沈棠抓住茶盏,抿唇不语。
她这次真没有撒谎,确实不知。
几次突击检查也没查到什么问题。
金栗郡还真是给了自己好大的惊喜。
所以问题来了——
沈棠手指点了点桌案。
阴鬼窃粮,官债靠山……
几人暗暗吸了口凉气。
她想知道对方背地里有哪位高人指点。
祈相叹气解荷包:【不是主上宴请?】
茶客问:“你没听过官债?”
各地又有巡察御史盯着,几年下来,被抓到的虫豸越来越少了。她以为是这些人被自己杀怕了,如今看来却不是,这些虫豸分明是以更加隐蔽的姿态藏起来了,呵呵。
祈相道:【臣手头也紧埃】
茶客解释:“碰见花船要看运气。”
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小女子说什么也不能让外人吃绝户,更不能让他们抢家业。你刚才说的官债,靠山……往哪儿找?听你说得头头是道,必是清楚门路。”
沈棠又悄无声息带人去了趟折冲府。
那天,御史大夫顾池咳嗽震天响。
这事儿,一直是个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。一群重臣知道里头猫腻,但外人不知道。这个御史台愣头青私下算过,发现祈相每年花在百来只猫儿身上的钱,竟是俸禄十倍!
御史台一向都是风闻奏事。
原先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个干净,缓了两息,又陆陆续续冒头,怕被茶客发现端倪。
那艘花船不常靠岸的。
茶客反应过来。
沈棠点头如捣蒜,仿佛真的受教了。
将那老鸨打得皮开肉绽,游街示众。
这则八卦来源可靠。
膳部司郎中凑过来分享八卦,不过他没胆量直接开口,自家国主那耳朵比狗还要灵敏,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:“有个传闻,据说主上这辈子就为一个男人花过钱。”
这事儿,怎能少了御史台?
有个愣头青站了出来。
渠江湖是金栗郡标志性地点。
满朝上下,谁不知国主有多抠?
尽管这些年没拖过百官俸禄,但也没听说她给谁一文钱的赏赐,甚至此前巡察全国的日常零花,还是跟褚相宁相几个要的。
茶客喝了一口茶润润喉。
她在茶客两眼放光之下,又推出一枚碎银。有好事的官员一边看热闹,一边在内心掐指算沈棠给了对方多少碎银。仓部司郎中跟同僚咬耳朵:“这得有七八两了吧?”
沈棠垂下眼皮:“还有呢?”
费点口水说些人人知晓的东西,划算。
很难说二者之间没什么关系。
对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。
眼看天色不早,沈棠也要再度动身。